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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代水墨如何突破？这场个展提供了一种可能

黄骏的冒险和实验

本报记者 陈新怡

这是浙江美术馆主厅第一次被整体刷成灰色。所有的空间分隔全部撤除，地板被深色地毯覆盖，层层黑色纱帘取代门悬挂在角落……

11月21日，距离“黄骏·三让”作品展开幕还有一天。“啪”，随着最后一盏顶灯关闭，所有东西都消失了，唯一透着亮光的，只有墙上的巨幅水墨画。

“当代的作品展示必须要有一定的空间。”黄骏说。

足够的空间。人置身于偌大的展厅之中，却丝毫不觉得“空旷”，无论从微观细节还是宏观气势，都留给水墨作品足够的艺术表现力——《致敬帕加玛》的众神与巨人战斗正酣，“秘境”系列中人体与景物相互掩映，《消失》里黑与白在画面中彼此搏斗……

突破、大胆、叛逆，这是一场水墨现代探索的冒险。

身为中国美术学院教授、博士研究生导师的黄骏，曾多次入选国家级、省级重大历史题材创作工程，但《在伦敦德意志教育协会作报告》《温州模式》等多件获奖作品这次都没放到展览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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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黄骏10年来的首次大展，“黄骏·三让”作品展呈现出的，是中国水墨画的另一种可能。

用征服欲、力量和才华，黄骏将水墨从古典私密的空间中拽出，投入更为宏大的主题和更为复杂的叙事，推向现代整个开放性的公共空间，与观众产生对话。

当观众拉开幕帘，踩上地毯的那一刻，便踏入了他设定的空间之中。

光指向哪里，那里的冒险便开始了。

西方与传统

展厅里的一匹马。它仰头嘶鸣着，奔腾着，紧紧绷住每一块肌肉，在混沌黑暗的战争之中，成为画面中的一抹亮色，仿佛下一秒就要踏出画面，上阵杀敌。

这用的是油彩还是水墨？答案是后者。

水墨能展现出这么多层次的明暗对比？很多人凑近，盯着画看了许久，发出惊叹：“留白还能这样用？”

所有暴露出来的视觉张力，都是艺术家精心营造的诱饵，诱导观众进入他设计的圈套。

浓墨的厚重，留白的深沉，在黄骏笔下，流动、轻薄的水墨层层堆叠出了马匹坚实的体块和浑厚的力量感。

用水墨媒介展现出西方绘画中“形、色、光”的效果，这并不简单。流动性强的水性材料，意味着渲染度高、不易控制。墨但凡多一点或者少一点，都会影响雕塑的造型、结构、光影，容易出现纰漏。

“没有长年累月艰苦的艺术实践，很难达到如此精微的掌握能力。”中国美术家协会策展委员会副主任皮道坚说。

在黄骏身上，中西传统始终并行、对话。

1982年，黄骏成为浙江美术学院（中国美术学院前身）附中恢复教学后招收的第一届学生，“我们这代人，就是从石膏像写生起步的。”当时的校长马玉如强调最多的，便是整体性的观察方式和艺术表现手法。在校期间，黄骏临摹了多幅西方名家作品。4年后，他考入浙美国画系人物专业，为了更加关注画面的整体和抽象结构，在老师吴宪生的素描课上，黄骏放弃了木炭和铅笔，转而用大号京提毛笔来表现素描。

和黄骏年龄相仿的，中国美术学院绘画艺术学院博士生导师何红舟感同身受：“我们直面两种传统，自然需要思考如何去做转化。”

黄骏不打草稿，他创作的第一步，是观察，不拘泥于笔墨细节，强调整体和概括。“这是核心。”他说。

腾飞的战马、残破的战袍、挣扎的巨人、翻滚的蟒蛇……50多米长的大型浮雕《诸神与巨人之战》被黄骏用大笔触徐徐铺开，取代写生般地再现，将浮雕残存的片段进行拼接、重塑与再构。

这不是随机的组合，而是黄骏反复推敲、否定、生成的结果。“我不希望被预先设定的草图束缚，从而扼杀了即兴创作的灵感和可能性，但我内心始终严谨地把握着画面的空间结构。”黄骏说，“传统在我的创作实践中是一个很重要的精神指向。”

飘逸的线条、深浅的墨色、滚动的形体……法度和气息，结构与空间，物象与境象，中西方传统在黄骏笔下交融，大型水墨长卷《致敬帕加玛》就这样诞生了。

而这匹马是神来之笔。“一气呵成，画完之后，感觉多加一笔都会破坏气韵的流动感。”

肉身与转化

黄骏的老师，中国美术学院原副院长、中国美术家协会原秘书长刘健，在“写生”系列旁驻足欣赏了许久。“把人体的皮肉、具象的东西盘剥了，带点东方的意蕴和现代性。”刘健评价。

这次展出的55件作品，大多数以人体为主题。

《老人像》《挣扎》《交失的人体》、“人体”系列、“写生”系列……从1999年到2024年，在恒定的肉身之中，黄骏似乎始终在探索“浙派人物画”的下一步转化：要写实，但要有新意，要有当下语言。

创作完《老人像》后，黄骏曾拿着画找吴山明探讨“浙派人物画”的线条。“不论画面形体的肢解还是构成的处理，都是在深厚的造型基础上的一种变异。”在《中国花鸟画·艺术铭作》中，吴山明这样评价黄骏，“程式化的笔墨在画面中已被彻底打破，但我们仍可感到每一笔一墨之中的传统精神的存在。”

2003年，黄骏跟随老师刘健、卢辅圣攻读博士学位，开始研究敦煌绘画和黄宾虹的艺术。

“既无一笔是笔，笔笔写在形上。又无一笔不是笔，每一笔都有各自丰沛的内涵。”黄宾虹对用笔的感悟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位走在探索中的年轻人。

《月光下》《三个女人体》《沐浴》《看不见的你和我》……依于形却不囿于物，有常态而无定型，在之后的创作中，黄骏不断实验着笔墨与人体的转化。

在他看来，转化，是打破固有的模式与方法，重建新的逻辑语言。

2010年后，黄骏创造了一系列广受好评的主题性人物画创作《视角2010》《我的矿工朋友》《温州模式》……浓重的墨色，交织的线条，黄骏用强劲的笔触表现了人物的动态和内心张力，打破了人们对水墨主题创作的常规理解。

作品和观众

作品《秘境NO.1》，被反复应用于画展的配图、画册的首页、画家的介绍中。开展前，黄骏也特地重新调整了这件作品的高度：“视线的高矮，也容易影响观众的体验，我更希望观众能够看清楚画中的细节。”

亭台怪石，花木虫鱼，在《秘境NO.1》这片充满江南意象的园林风景之中，人体或被黑暗吞噬，或与草木相融，抑或用拒绝的姿态面对观众，参杂其间的，是晦暗不明的情绪。

对着《秘境NO.1》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“阅读理解”。“每个观众的生命经验不一样，他会产生自己的想象，观众借助想象帮助艺术家构建完整的画面。”黄骏只站在一旁，微笑地听着，偶尔回应。

宏大的结构，沉郁的色彩，几乎不可辨识的人物形象，勾勒出了沉滞、悲哀与愤怒。黄骏的画中带有悲情，何红舟说，“人物的手脚像是生根扎在那里一样，呈现出一种类似痉挛的状态。”

黄骏听了两眼放光：“你是第一个聊到的，我喜欢悲壮美学的东西。悲壮才有力量。”

人体之外，景物的细节也被注意到了。比如精妙笔性下的野草、晕染墨意下的树木，仿佛将观众瞬间拉入宋人的山水世界。当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夏可君指出来时，黄骏不好意思地笑了：“我想展示一下我的技术，一不小心被你们看出来了。”

景物的虚实、生命的动静、情绪的悲喜……面对不同的解读，黄骏都呈现出了包容、开放的态度，这也是展览主题“三让”中的最后一“让”，将作品的阐释留给观者：“我希望我的作品是开放式的，不希望有特别明确的定义。”

在中国文联副主席、浙江省文联主席许江看来，这个“让”，同时也是“礼让”，在东西之间、在艺者与大众之间，在实践之中，黄骏把握人体与雕塑的母题，蕴生出新的水墨。

当代水墨还会有怎样创新性的表达？人体还能怎么画？对黄骏而言高倍杠杆配资，冒险仍未结束，实验仍在继续。

发布于：浙江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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